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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命人霸气ID(一生命苦的微信ID)

发布时间:2023-12-01 14:53:42 admin 阅读:59

导读一生命苦的微信ID 如下: 1、凉了心湿了眼。 2、从深爱到敷衍。 3、注定孤独终老。 4、孤单的像条狗。 5、曲未终人已散。 6、我与孤独相爱。 7、浮生若只是梦。 8、樱花落人离去。...

一生命苦的微信ID

如下:

1、凉了心湿了眼。

2、从深爱到敷衍。

3、注定孤独终老。

4、孤单的像条狗。

5、曲未终人已散。

6、我与孤独相爱。

7、浮生若只是梦。

8、樱花落人离去。

9、承蒙时光不弃。

10、后来无人像你。

11、只有一腔孤勇。

12、越长大越孤单。

13、独守一座空城。

14、嘴角残存的笑。

15、不具名的孤单。

苦命人霸气ID

爱 就要霸气侧漏

【普洱雅苑·我身边的灵宝人】知行||王建录

知行

我身边的灵宝人 

第29期

初识知行

知行与洞子崖

“较真”的知行

多才多艺的知行

知行与“川口文化交流群”

后记

作者简介

王建录:灵宝市川口乡南朝村人,灵宝市作家协会会员。家乡的人,家乡的水,家乡的一草一木,是我永远的牵挂!年己五旬有余仍无建树。近来,在各网络平台发表散文、诗歌多篇。心存向往,无悔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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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命人霸气ID

只有名字:狂砍一条街
还有一个:提刀问苍天

苦命人霸气ID

苦命就是命苦多有挫折
墨客就是文人读书人那一类

一个命不好的读书人啊。。。o(∩_∩)o

一个人活着很苦ID?

余生一人走

一人一天涯

一心一人

一人我饮酒醉

只我一人

一人多寂寞

一人征战

余生一人

孤独一人

孤巷一人

别让我一个人

一人我两袖清风

谁给我想个伤感又霸气的ID

【严霜红雪霞照应谁❤】❤的符号也可以给成心,这个名是照着楼上内位的改的,但是意思不太一样哦,这个ID的意思是这样的,霜和雪都是伤感的意思但是加上亲的红字红雪就感觉到了有些暖意霸气的意思就是后边的几个字霞照应谁心霞照照的是霜和雪照出的冰冷中的暖意应回答的意思就是说说出了谁的心意当然是你的了但是用了个反问就显得有些霸气了遗憾的是字数有9的字去掉应这个字也可以但是就少了霸气要不要删掉看亲的意思喽还忘亲采纳

日月拾贝||小说《女人如花》

内容提要:

  有一段时间,周达森长久长久地在我的出租屋外徘徊。我拉严窗帘,灭掉灯,不给他任何的假想。他沉重的脚步一下一下像踏在我绞痛的脏腑上。他在屋外徘徊,我的痛在我沉默的黑夜里摇曳。他烟头的火光在窗外忽明忽暗,我的心在我摇曳的伤痛里片片撕裂。清空一段感情,远没有拿鼠标轻轻一点,即刻清空一个垃圾邮件那么容易。

太难了……

那段时间,我经常会在梦里听周达森轻声诵诗,那是海子的《太阳和铜鼓》:

不要睡去,不要/亲爱的,路还很长/不要靠近森林的诱惑/不要失掉希望

请用凉凉的雪水/把地址写在手上/或是靠着我的肩膀/度过朦胧的晨光

撩开透明的暴风雨/我们就会到达家乡/一片圆形的绿地/铺在古塔近旁

我将在那儿/守护你疲倦的梦想/赶开一群群的黑夜/只留下铜鼓和太阳

在古塔的另一边/有许多细小的海浪/悄悄爬上沙岸/收集着颤动的音响

班琳丽简介:

 班琳丽,笔名班若、沙依巴克,女,1973年生,河南商丘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文化记者。

 

著有长篇小说两部,《女歌》(2000年11月,作家出版社出版)、《大地之心》(2014年5月,线装书局出版)。著有中短篇小说《一腔白菜》《山雨欲来》《态度》《小日子》等20篇。

 

在《文艺报》《诗选刊》《星星诗刊》《绿风》《北京文学》《莽原》《奔流》《诗歌周刊》《零度诗刊》等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近50万字。

 

《一腔白菜》获《中国作家》文学奖;《小日子》获第一届浩然文学奖短篇小说佳作奖;《山雨欲来》获第一届张爱玲文学奖提名奖,第一届《奔流》中篇小说新秀奖;纪实文学《一代风范》获第二届河南省短篇报告文学奖;小小说《痴》《老闷》被选为高中高等教育文学类文本阅读。

          

女人如花

 

不要/我将指头竖在想象的你的唇间/不要轻易说不爱,也不要轻易说爱/你离我还远/我却总被你的睫毛扎疼/无论醒着,还是梦着/你离我近了/我却又被你的纯真刺痛/无论设想,还是幻想/等等,等一等/不要轻易说爱,也不要轻易说不爱

第一节◎ 美女作家离奇死亡

小乐死了,美女作家马小乐,我们有如两片落叶一同在这个都市里飘摇着的马小乐。

我是个爬格子的女人,常把日子过得颠三倒四,又害失眠症,因为睡着不容易,我比尊重自己还理所当然地尊重我的觉。最怕这样被打扰,像难得的觉上生生地给插进把切梦的刀。睡觉要紧,对于缺觉的我来说,睡觉要紧。

我努力想要回到梦里去,不行,回不去了,越努力越清醒,就一下坐起来,摸根烟点上。想静一静,静一静,静过之后,一切都可能被梳理得熨熨帖帖,连同张狂跋扈的坏心情、坏脾气。却咳起来,咳得五脏六腑疼。

我害怕了,连说:“对不起,对不起,素素,你说,慢慢说。”此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耗子一样钻进我脑袋里,跑得我头当即就大了。

“你看,都是血,哪儿都是。求求你快来,我一个人怕死了。”

我将烟头按进烟缸里。烟缸里尽是林立栉比的烟头,端的如一钵放凉的情感夜宴。油然想到小乐的眼睛,想她在放手这个世界的时候是闭着,还是睁着。闭着好,说明她死得一无牵挂。可小乐会一无牵挂死而瞑目吗?一时胸闷、气短,感觉脖子麻花一样被人拧着,就尽可能地张嘴,张大了好呼吸,就呼到了从窗户的罅隙间俟机侵入的冷。

我急惶忙乱站到地板上,套毛衣、毛裙,抻靴子,完了扯一条披肩披上就走。猛然觉着哪儿不对劲。站住想想,是脚,光脚在鞋子里又黏又涩,很腻歪人。我很怕光脚穿鞋子,就转回去重新套了袜裤。脚跟鞋子隔了一层丝袜,柔滑的,有种被保护的安定感,很体面,也很正常。

一直都怀念正常的东西跟感觉。而我的生活,被小乐那种认真的荒唐搅扰得七颠八倒的生活,有多长时间已不在正轨上了呢?

  

外面的夜,冷,冷风蚀骨。

我抱紧自己站在路牙子上等车,一面想小乐的眼睛闭着还是睁着。若是睁着,没准就是睁着,那个能让她闭上眼睛安心走掉的人会是谁呢?这个城市里小乐没亲人,也不知道小乐还有没有亲人,我们从没见过,她总也说得无从把握。除了我跟素素,还有一个他,少数几个朋友而已。至于别的几个他,小乐说他们是她过了气的衣服。

夜风袭来,凉得逼人。我忍不住打个冷颤,才想起应该穿件风衣的,季节早走到了深秋。我将自己抱得更紧,一边跺着脚一边东张西望。不远的青年路上跑来一辆的士,“空车”的灯牌亮着,很打眼。我连忙向它拼命招手。那车即刻一个九十度漂亮的急转弯滑到我面前。我一伸手,迫切拉开后车门,坐进去,一抬头,见小司机正盯着我看,率真的眼神刀子一般。我闭了闭眼睛,恍惚间感觉刀子正一件件将我御寒的衣服挑落地上。

“东京路帝皇小区。”我打着牙颤说。

小司机点点下巴,咕噜一句:“我知道的,那是个富人区,我常去那儿。”

多没城府的话呀,听听,他常去那儿。多么朴素、直白而又深刻的暗示。因为他常去那儿,所以他一定常不在那儿,他一定不是那里某一栋豪华住宅的业主。显见的,他常去的意思便只能是常去那儿接送固定的或是不固定的客户,说不定这其中就有小乐或是小乐的某一个他。白天常去那儿,怎么说这都是一份无庸置疑的体面生意。若是都跟今个晚上似的常夜深人静地去那儿,这话就言简意丰而且意味深长了。没准他认识小乐,常常拉过小乐,拉着小乐去见一个又一个小乐视为衣服的“他”,或是拉着小乐视为衣服的一个又一个的“他”去见小乐。我不知道该不该为小乐而对他感激涕零,笑脸如花。

这小司机又在后视镜里偷眼觑我。我不生气,我愿沉默。我喜欢不花钱的阅读,各种各样的眼神是一部最有意思、最真、最难得的无字书。一个眼神可以让一个人物活起来,我笔下的人物需要活灵活现的眼神,比如这小司机用强装的世故包罗纷纷扬扬的寓意跟感情认知的眼神,我快被剥离得体无完肤了,依然一伸脖子接过来,像伸手收起一条沐浴了灿烂阳光的床单。

无边的夜,深得如此寂静。在泛困的路灯光里,在飞速的车轮下,彰显些抑郁本色的街道,努力铺展、延伸,力图在滚滚的物流与夜色中,拓展生命的空间。霎那间,我心底里对于城市的夜路潜生出温暖的情愫。小乐说过,她喜欢在路上的感觉,不喜欢缩进一个豪奢的角落里巴巴地目睹自己凋零。孤芳自赏,最让人痛。我没法向小乐求证了,问一问她,那种在路上的感觉是不是就是活着的感觉。

车子很快到了帝皇小区。正想着如何说服小司机在楼下耐心等着,我会一分不少从一号楼1011房的窗户里,就是那个惟一亮灯的窗户,把钱抛给他。恰好前方一辆小车的车前灯闪了我的眼,等看清驾车的那人,我的心“怦”地一宕,是他,没错。世上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时候就能这样莫名其妙地巧着。有付钱的了,我很庆幸并庆幸着。

车子在他的车旁停下来,他下车的时候我也下车。他看到是我,眼神一惊,又看了看我,忙过来付钱。

不用找了。这是对小司机说的。走吧。这是对我说的了。我习惯过他如此说话的口气,喜欢以这种口气说话的他。征询的唇型略略下压,原本祈使的爆破口吻轻轻软化为舌间的命令,沉稳,自若,温热,曾经那样轻而易举就统治了我柔韧的意志。当仁不让的命令是男人给与女人的无上呵护,是男人敢做敢为敢于将他心仪的女人以及那女人的一切风雨一肩挑的气度。那会让女人多有安定感啊。采采芣苡,薄言采之;薄言捋之、薄言襭之。多好啊,女人左摘右采左捋右抱在男人那里撷取一点点就能醉倒的疼爱,蜜甜地叹息着缩进男人山一般的怀抱里千娇百媚,小鸟依人,直至一任丢了自我而幸幸福福做男人贴心贴肉的女奴。男人是塑刀,女人是软泥,再铁的女人一样甘愿被雕塑成幸福的女奴模样。我曾经就是这个男人坚定、自信的塑刀下一个幸福的女奴啊。他无语,大手放在我膀头上拥住我往电梯间走。我很真切地感觉到,他手下我身体的那个部位一阵颤栗,接着,周身各道神经的宽带上,像排列有序的多米诺骨牌依次而迅速地扑身,前仆后继地呼告并传递着一条久违的信息:又见他了,最后指归心脏,“咚”得一声撞击,一下,我的心就整个软掉了,润湿了,还有一点点的痛。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将手移至我后脑勺处,用了用力,依然没说什么。他跟我一样奔一件事一个人去的,我们心照不宣。但有一点是我知道他不知道,也许是他知道而不知道该不该做的事情:我渴望他的拥抱,很渴望。

他拥我走进电梯,一个适合发生点什么,无论什么都方便发生的空间。可没有,他的深情没有再深入下去。我难受,心下作着三五种想要吸引他的样子,像个想要诱惑男人的傻女子那般。眼神却不知放哪儿好,又窘着胡搁乱放,马上要与他相对的时候,又忽然逃离。像一个镜头的多次轮回,直至走出电梯。

我们刚刚按响小乐家的门铃,门即刻开了,素素扑到我身上狠命搂我。我也用力拥紧她。素素哭。我的泪也像落雨。我触到了素素的脸跟手,冰凉凉的。我看她的脸,没有一星点儿的血色。我知道了,小乐的死一定很惨。小乐说过,死比活着难,有一口气都能活着,可要断掉一口气,比什么都难。我把素素的手握在我的手里暖着,彼此揽着往小乐的卧室走。

“等做了处理再看。”他挡在门口,脸色阴沉,不容置辨。

我只管往里挤身,我得看小乐一眼,再不忍目睹,她还首先是我的朋友小乐。我跟小乐,还有素素,我们好比这个城市中少了份量却一同飘摇的落叶,虽然没有生死同盟,毕竟彼此依偎过,温暖过。他迅速把我和素素跟小乐之间的那道门掩上,死死地拉住我们往客厅去。我仍然看到了小乐,努力透过他的肩头和门缝,看到洁白的床单上小乐的轮廓,很安静,雪一样纯白的样子。

给人威压的夜快要过去了,就快要过去了。光明已大团大团地簇立于窗外,时刻准备着拥抱将要醒来的一切们。我们三个跟小乐贴得最近的人在客厅里默无声息地坐着,为小乐守灵。情境像梦般逼真。

梦跟现实有时候是没有太远的距离和太真的界线的,有时候竟只是一个转身。

 

第二节◎ 那一夜,我终于抓住了做爱的味道……

小乐是零三年一本女性杂志评出的“美女作家”。

于是小乐很膨胀,扬言要做中国的米歇尔,只写而且只写一部小说,要它跟《飘》一样横空出世,惊世骇俗。就为这个,小乐把她做小公务员的丈夫一丢,身轻气爽、踌躇满志地飞到我们现在栖身的这个城市中来了。我终久没弄清楚小乐是怎样在这座城市安下身的。唇是软的,话是转的,小乐说的话跟说过的她的那些故事,在她仿佛有多种版本,说哪一个都像最真。在你也不要惊怪写在脸上,她姑妄说之,你姑妄听之。她自然清楚哪个最真。你不清楚哪个最真也要听相自然。反正都是由她的唇吐出的关乎她的事体,说者没罪,你听着也没毒。

我是在一个春天,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于一家叫“女人花”的歌吧里认识她的。那时的她依然是个美女,但已经很难看到作家的样子了。同时认识的还有戚素素,我们碰巧都坐7号台。

其实我对小乐的第一印象并不舒服。她穿过膝的黑筒靴,着黑色灯芯绒裤,超短的黑皮裙,黑白条吊带坎肩儿,拥一条长过膝的白色羊毛披肩,黑亮的直发梳成“一帘幽梦”型,左耳垂上吊着个杯底大的黑耳环,脸上涂着浓重的黑白妆。样子有些邪恶,对,像个女巫。她跷着腿坐在那里,一手托腮,我也就看到了她够个性的指甲,黑白色,一个黑的间个白的。不说她该属于哪里,最起码不是这里。这是个忧伤的所在,一个疯狂追赶时尚的女子是不会放任自己溺进忧伤而不自拔的人。但这不否定我对小乐的兴趣,我还不能喜欢上她这个人,但已经喜欢上这个形象的她。我喜欢一切有个性的形象跟物事,就像我喜欢搜集五行八作的人们五花八门的眼神一个样。

“陈姐。”小乐叫总台的老板娘,冲她勾勾手。老板娘会意,马上让服务生送了盒“555”过来。小乐拿捏出优雅的样子,接过烟,在貌似谦卑的小服务生脸上猛掐一把,红唇“O”的一下,再抛去一个暧昧的眼波。小服务生红着脸受宠若惊地去了。再看小乐,缓缓舒动十指,而后款款举起“555”,娴熟地剥扯外包,那动作,俨然在镜头里,为全天下的观众表演一场给情人宽衣解带的“秀”。

“两位姐姐,要不要来?”出乎意外,小乐最先将打开的“555”杵到我跟素素面前,嘴巴甜甜地劝让,样子似跟我们很熟络,很贴己,原本约好在这儿聚聚的。素素说不会,毫不掩饰她的反感。我说感冒了不想。老实说,我也不怎么喜欢小乐这种过于张扬的表达。“我就喜欢这个,贼冲。”小乐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我跟素素慢怠她。那时,我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审视小乐,一边盯着荧屏上妖娆多姿凄凄艾艾浅唱《女人花》的梅歌后,心生怀念。

这个城市不少的人很有创意,惊人耳目的这“吧”那“吧”,有如雨后长势勃勃的春笋,层层地,在林立的高楼间亦或热闹的居民区,挤出一张很抓人眼球的门脸儿。被小乐热络地称作“陈姐”的老板娘,毫无疑问,很懂女人。她一定是看到了,这个一切皆在急剧膨胀的大都市里,很有一些被红尘甩落尘埃的女人花,她们有太多太多的忧伤,难以启齿,或不愿启齿,但她们需要一个空间,或者说一个角落,痛痛快快,将埋葬不掉的忧伤一股脑儿地释放掉。所以,她就率先开了这家“女人花吧”,将梅艳芳不同版本的《女人花》,还有歌后从影的写真以及生活的点点滴滴,刻成四盘叫《断魂坊》的光碟,不间断地轮回放映。当然,你喜欢了尽可以在位子上对着麦克跟着音带K歌,完完整整唱下来,加收一块钱,半途泣不能歌,老板娘很包涵,算是奉送,不收钱。

“‘女人花’是个风洞,被吸进来的都是女人花。”小乐说着,优雅地往烟碟里弹着烟灰。我想想,也就是小乐这句话,让我对她的认识一下子有了逆转:这是一朵很另类的女人花,她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和感情体验。“堪折直需折,莫待空折枝,女人似花花似梦。”4号台那个枯瘦的女人正在声嘶力竭撵着字幕喊唱着这句经典。我要写写小乐的冲动在那样一个时候强烈无比。身为女人,我关注女性,关注任何女性的任何一种生存姿势,我努力让她们在我的笔端好好活着,求得自己心安,求得读到她们的有缘人思索、关注她们。我开始很有兴趣地跟小乐答话。我看到小乐眼睛慢慢潮湿了,她潮湿的眼睛突然一亮,像浓重的云彩背后突然跳出的月亮,喜悦的神色,还有她整个的肢体,解冻的春水般,涣涣地鲜活起来。忽然,她站起来,拉上我跟素素就要走。

“走姐姐们,咱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晒晒灵魂!”怕我们不去,又紧跟一句,“妹妹请客,怎么样?”

我巴不得听她的故事,而素素不愿意。小乐讪着眼神恳求素素,说:“一同去吧,姐姐,中国多大啊,人口多多啊,能聚一起就是缘,有缘就要相识,擦肩而过了后悔,多不好。再说咱都是女人,一样来到这里,没相同的经历,一定有相似的心声,是不是?”小乐倒很会说贴己的话。素素到底盛情难却了。

所谓人迹罕至的地方,小乐说是她家。我们就去了她家。

“放心吧,不会有野男人打扰我们。咱们挤一张床,要不就猫狗一样摊地板上,肆无忌惮地聊个通宵。哇,多浪漫主义啊!”小乐似无比畅想的样子,眉飞色舞的。

“你老公呢?”素素陪着小心问。

“哈哈,我呀,没有老公,只有男过客。”小乐大笑着自我调笑。

小乐的家就是现在的这个家。那时我不惊讶她何以有这样的房子,现在单身女子拥有别墅的海了去了,不足为奇。我只是惊讶于她房间一应设计的主打色系,和她的衣着、配饰一样,极力张扬的是黑与白不可调和的对立统一。

记得有位艺术家说过,黑代表死亡,白代表光明,一颗瘦心同时钟情于黑跟白的人,群分两类,一类是走艺术极端的疯子,另一类是走生活极端的高危人,前者往往为人类奉献出艺术的极品,后者往往为我们送上惊心动魄的事故。想想倒也是,一个人玩跷跷板,上来下去,无论在哪一端,都会失去做一个人的平衡。我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样的一个时刻起,我隐隐地为小乐担上一份心了。

半个篮球场大的客厅西墙上,小乐的大幅黑白照拥在玛莲·梦露跟奥黛丽·赫本的黑白照间,网球场上,大笑着挥拍击球的小乐,自自然然拿捏着大牌明星的风范。楼梯口摆有两盆剑兰。东面墙两个房门之间钉一精巧的壁挂,一位和羞走的女孩着红色的肚兜兜,仅此一处,深深浅浅的暖色仿佛努力插足黑白主流的样子。我倒觉得,零星的暖色不能说是小乐意志的不坚持,只能说她跟这个时代有着不可调和而又必须对峙的软肋。人都是有软肋的。

此时,一只毛茸茸的纯白狮子狗在我跟素素不经意的时候来在我俩跟前,吓人一跳。小家伙先是看看我们,再看看小乐,小尾巴摇着,小嘴巴喃喃着。“吓,挺可爱呀!哎,小乐,你叫它什么?”素素问。

“叫钱,然后叫小小乐。”小乐边说边为我们端上宵夜,“我这窝里的一切首先都叫钱,然后才各有名字。”

“你也明码标价吗?”素素调笑小乐。

“有啊。”小乐自我调侃,“我爱的我将自己化作绕指柔,不爱的我要努力榨干他每一个毛孔里的油水,再一脚将他踢开。”

“潇洒啊。”

“是啊,有房子有姿色有才情的女人不想潇洒都不行噢。”小乐说着抱起她的小小乐,跟个孩子那样亲了又亲,然后指着我跟素素说,“儿子啊,看着,这是你向小北阿姨,这是你戚素素阿姨。她们以后来了,你要知道欢迎啊,听到没?好,来咱现在就表个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小乐握住她的狗儿子的两只前爪,拍爪欢迎。难怪人说,城里人都时尚得不知如何好了,称宠物为儿子,称儿子为小兔崽子来了。小乐倒很赶趟儿。

素素不乐意了,说:“小乐,你当狗妈妈就罢了,我们可不当狗阿姨。你想不伦,我们可不想不类。”

小乐马上接:“听听,一开口就知道你一准没养过狗狗。他们可比人忠诚多了,尤其比男人忠诚。男人爱久了,一个转身,就会走掉。狗狗不会,它们最懂得忠贞不二。给你们说啊,我不仅要做他的妈妈,我还要教他叫妈妈哪。是不是,我的相依为命的小小乐?”小乐不顾我们怎么感受,自顾怜惜无比地对她的狗儿子说,“乖,去睡吧,妈妈要跟阿姨们说话呢,啊?”

素素嘴角再次掠过一丝嘲弄,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小乐太矫情。素素有个真儿子,用不着在宠物身上儿子长儿子短地寻寄托。

人不怕落单,就怕没寄托。

小乐把我跟素素安置下来,就又去为我们泡茶,一边殷勤有加地问:“喝花茶吗?碧螺春吗?还是龙井?减肥的,排毒的,养颜的,都有,我这儿什么茶都有。还有咖啡,像浓缩的纯黑咖啡魔卡,加牛奶才好喝的不劳诺,加牛奶和巧克力更出风味的卡布齐诺,等等。要吗?要我去煮来?给你们说,让我的咖啡灌得服首贴耳的男人不老少哪。”

我和素素异口同声,说:“别麻烦,要茶吧,晚上清淡些好。”

“悉听尊便。”小乐像个好客的主妇,跟好久没招待过客人了似的,这次客人来了,她热情勃发,像跟你贴心贴肉地亲。小乐一边为我和素素洗茶,一边还乐滋滋地说着她的茶经,“一个人喝什么都像白开,我也就只喝白开了。今晚会不一样的。鲁迅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可他后面说要享这清福先得有工夫。我以为要享这清福首先不是工夫,得有朋友,朋友一起慢慢品茗,噢。”小乐一副乐颠颠的陶样子,“喝茶可不要太陶醉哦。”

我们看着小乐忘我的表演,小乐的两腮激动得微微红着。小乐终于坐下来了。我们品她的茶。她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零三年XX杂志评出的美女作家。”话没落地,像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去了。我跟素素对视一眼。那边小乐已经回来了,手里举着两本书:“这是我那时出的书。”说着,从一本书里翻出一个红皮证书给我们看。

我跟素素各翻着一本。我翻着的一本叫《夜色》,素素翻着的那本叫《红床》。书名似曾相识,就是想不起来。我们慢慢地翻着,不时给个评价。

我说:“马小乐,你真敢写。”

素素接:“很大胆,很张扬。”听素素的口气不对,我就看她的眼睛。果然,她的眼神里有不愿掩饰的鄙夷不屑。

小乐缓缓呷口茶,眉毛一扬,接道:“你们不觉得,文坛应该给情色留一片空间吗?男人渴望女人,女人渴望男人,归根结底不都为性?性是男人跟女人的双面胶,有性福的男女才幸福。我怀疑柏拉图没有性功能,或是性冷淡,才叫嚷‘让肉体缺席’的精神恋。我坚信,他一旦爱上一个女人,如果他真的有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他一定会因为没有性福而不堪痛苦。我同样坚信,一个女人一旦爱上他,一定是因为他的智慧而不在乎他是否是一个男人。一个模糊了性的男人,何谈肉体缺席?”

素素又不乐意了,轻哼一声。但她什么也没说,只听她猛地吞咽茶水的声音,很响,似乎很难下咽。

小乐继续说:“做女作家难,做个名女作家更难。男作家似精囊里的精子,他们有的是力量在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奋勇成人。女作家就似卵管里的卵子,羞羞答答,只有等待被机会撞上。现在这事儿,是个会说话的就能写作,出本书就能当作家。没听人调侃吗,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拨一拨的作家好似一拨一拨的浪潮,作家太好当了,作家又太好被遗忘了。尤其我们这些弱势的女作家们,再不懂得挖掘自身优势,创造强势,在挤挤挨挨的膀子中,何以脱颖而出?”

小乐如此感叹。

小乐姑妄叹之。我们姑且读她的书。

我一目十行浏览着小乐的文字,在翻到第152页的时候,一个醒目的标题让我的记忆一下被打开了。

——那一夜,我终于抓住了做爱的味道……

零三年网络上跟这两本书跟这样一篇文章有关的很多帖子,我还记忆犹新。多半是斥责、谩骂,说这种文字是所谓的作家排出的文学垃圾,它只是生活,不是艺术。而文学是生活的提炼跟提升,是艺术,不是生活。这种人先擦净自己的屁股,认清楚什么是文学,再提笔。又一个帖子,说对性的白描有两种结果,一种让人看到猥琐,一种让人看到真爱。前者感性所以肤浅,后者理性所以精美。前者是文学垃圾,后者是艺术细节。还记得一个帖子,说文坛上、影视中一直在拿女人的乳房跟男女的偷情做文章,难道文学没有艺术的东西可言了吗?文坛的卫生谁来扫除?

素素碰碰我,跟我换书。小乐的文字确实很流畅,就像她正在表白的她的一个文学大梦。她很动情地说:“我要做中国的米歇尔,她写《飘》,我写《殇》。”

素素不再沉默,口辞激烈地问:“什么伤?”

小乐说:“情殇。”

“还是写你自己?”

“是啊,这么多年我从男人河里淌过来,很有话说。”

“身体写作族。”

“不行吗?”

“行,但你做不了中国的米歇尔。你用身体写作,她用心血写作。身体写作只会是一现的昙花,很短命,心血的写作才可能永恒。况且你是写你自己的故事,而她是写一个国家一段历史一次重大战争中一个女人的故事。”

终于知道了,素素是搞文艺评论的。钱钟书说过,评论家肩负着指导读者教训作者的使命,难怪她要跟小乐针尖对麦芒。争着争着,她们吵了起来,样子都凶巴巴的。我听任他们争,文人间的争辩是艺术的短兵相接,也会脸红脖子粗,决不会夹枪夹棒地作骂跟殴斗。

突然,小乐指着素素笑了,说:“我们这是干吗呀?”就此,一场舌战化干戈为玉帛。我在一边装着幸灾乐祸,我说:“文人吵架真好看,好听。文坛上就应该这样多吵吵。吵多了,文学反而越干净。”

“文人相轻呀,多半不屑吵。”素素叹。

“感同身受。”小乐说着已迈过桌角,将我跟素素三人拥在一起,“我就说嘛,没有相同的经历,一定有相似的心声。知音啊!”

记得接下来小乐提议喝酒,一拍即合。我们三个女人姐妹一样乐乐和和地下厨整菜,每人来两个拿手的,六个菜,一瓶五粮液。小乐拿出三盒“万宝路”,自己一盒,撂给我和素素每人一盒。素素说不会。我跟小乐就唆使她点上。素素左手抽出一根烟棒,试试搭搭,拿食指跟中指逮住送到红唇间。她是个左撇子,那架势看着挺别扭。

“看你这姿势,够派的。”小乐还紧着蛊惑素素,一边帮素素上火。

“先小吸一口,品品?”我帮伙小乐。

素素还是吸猛了,咳,狠咳,眼泪咳出了眼眶。她不干了,想把烟掐掉。小乐马上架住她拿烟的手,紧迫地说:“别别,这会儿放弃你会后悔的。对男人烟是女人,对女人烟是男人,咱连男人都没了,这点脆弱的念想再不为自己留着,岂不是自己给自己过不去?来来,好素素,吸吧,吸吧。”素素就又将烟棒送到唇间,这回有些视死如归的样子了。

我大笑,我说:“小乐,我们这是干啥呢,这是唆使素素吸烟,要是唆使素素吸毒、打砸抢、坑蒙骗的……”

小乐笑疯了,忙接:“还有教唆她卖淫。”

我看看认真学习抽烟的素素,白小乐一眼道:“那咱俩就是不折不扣罪该万死的教唆犯了。”

这就是寂寞的女人吧,孤独到深处,就能找上烟和酒。感觉烟和酒,犹如感觉从她们生命中走开的男人。那以后,小乐、我跟素素,我们似流落一起的三只豪猪,小乐搞通俗,我是严肃,素素是评论,各有自卫、攻击的长刺,离远了冷,离近了疼,我们试着找出一个和谐的距离,彼此依偎、取暖。

   

 第三节◎ 靠近森林的诱惑

我起身推推他,让他去送素素。素素按下我说不,说我一个人守着小乐会害怕,外面有灯还有车,不用担心她。

“等天一亮让公安局来做个鉴定,没意外就送小乐去殡仪馆了。你好好在家照顾孩子,方便了直接去那里。”他对素素说。

“好。”素素应了一声,拉开门出去了。门被轻轻带上的那一刻,我心的最深处,瞬间触摸到对素素从没有过的依恋。

死亡能够教我们学会依恋跟珍惜。

这里只剩下我跟他。我看他,他也在看我,我们忧伤的眼睛都湿漉漉的。直到这一刻,他才伸出胳膊将我环进他怀抱里。我不再矜持,在他的胸膛里大哭,说的却是:“小乐咋能这样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他无语,下巴在我的头顶轻轻摩挲。我哭完了,从他的怀里挣出来,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泪,边说:“这样不好,小乐会看到的。”

他不再说什么,眼神越过我,望着不知哪里的远方。

我说:“让我去看看小乐好吗?”

他说:“不行。”

我说:“你陪着?”

他说:“不行。”

见他如此坚持,我转而问:“她死得瞑目吗?”

他轻轻拍拍我的肩头,声音低沉地说:“你记忆里留着她美丽的样子,会好些,就安些心吧。”

我不再执拗,让记忆里永远是小乐美丽的样子,也好。

“你们女人真傻,当了作家更傻。”他言近,意远。我懂他的意思,不只指小乐的死,还有那个只属于他、我和小乐三个人的故事。

他叫周达森,是本市一家大型文学刊物的小说责编。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常去他们那儿送文稿,却一次也没遇到过他。他很喜欢我的中篇,见稿就发。一次我去送一个稿子,在他们社门口,他拦住我,语调欣喜地说:“你是向小北!”我很讶异,说我不认识他。他爽快地笑了,说:“我一直在想,我会认出你,一眼就能认出你。果然没错。”

我笑了。他马上说:“看看,看看,连笑也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沉静中带点羞涩,还带点抓不住又挥不去的伤感。”此后,他就邀我一起吃饭。我想我没理由摆谱,人家是编辑,我是作者,有多少文学爱好者上竿子求着跟编辑热络还不得呢,我感激涕零吧,盛情不却吧。其实也还有另外的一点原因啊,落寞的女人好引诱,一点点的欣赏跟一点点的关爱,就能让她乖乖地跟着走。

像鱼儿,有些时候根本不是为的饥饿,仅仅是看到了一坨鱼饵。

我随周达森去了“塞纳左岸”,在二楼一张临窗的桌子前坐下来。等餐的时候,他试着问我:“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深的孤独呢?”我就流泪了,为他看到了我身心最深处的疤。那时我就渴望他一个拥抱,在他的怀抱里哭个一塌糊涂,昏天黑地,然后擦干泪,重新走在自己的路上。他像懂我的渴望,坐过来拥住我,用下巴轻轻地在我的头顶摩挲。我没有拒绝,我偎进他的怀抱,像爱他多年也被他爱了多年的女人。

“女人都傻,傻得离不开男人的保护。”他低低地慨叹。

周达森是个很注意细节的男人,或者说是个生活精致的男人。着纯白的利郎商务T恤,体态略胖,依然伟岸,寸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张英气的脸,神情里略略带些沧桑和苦涩。尤其他的眼神,很温人,是那种一看你,你就会觉着自己娇小的大男人的眼神。我跌进他眼神里了,不愿再找回自己。他握住我的手,看定我说:“让我照顾你好吗?”

我就望到了他眼睛里的认真,听到了他短促而坚定的呼吸。同时听到了自己热烈回应的心跳。

年初,他的女人遭遇车祸走了,他刚刚想再找个女人。我们就住到了一起。我觉得我又找到了居家女人的安定感,不再漂泊的安全感。我喜爱一首歌,它这样唱:只有住进你的心里,有心才有爱;只有住进你的爱里,有爱才有家。我住进了他的心里,是这样。我心里也接纳了他。每天每天,他上班前都要吻我,然后殷殷地嘱咐:好好吃饭!好好写作!好好等我回来!我咪咪地笑着送他,用力笑得开心、幸福。我很幸福,很知足,真的。却难免会有些酸酸的东西氤氲在心头、眉间。我不能不想起我的前丈夫,他那时对我,也是这样每天每天不厌其烦地嘱咐、吻别。

过去的总要过去,就像我们无力挽留童年和昨天那样。我知道,我,还有周达森,虽然各自心上还记挂着先前的爱人,但彼此心里一样试着为对方空出更大的空间,努力相爱。

同病相连的我们,更懂得相亲相爱,贴心贴肉。

那段时间,是我创作的一个高峰期,一个月可以出产四个短篇,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随感。素素也为我高兴,为我写了不少添分量的评论。有关我的文字频频地出现在报端、电台。后来有一家影视工作室约我将我的中篇《女人突围》改编成电影。

那天周达森为我开了个两人的烛光PATY。他为我斟满一杯红酒,温暖地笑着,认真地说:“你文学的辉煌时期来到了,祝贺你!”

“祝贺我找到了你,才找到了这一切!”我红了眼睛说。

我们的酒杯愉快地撞在一起,红色的酒浆花刹那间缤纷盛开。

 

 第四节◎ 忍痛割爱 行为艺术

   

小乐最是个不甘落寞的人,她那样害怕被社会忘却,被读者冷落,她要自己爆炒自己了。她在她的博客“我的相册”那块田地里,满满帖上去的,多是她自拍的她性感的人体写真。张扬。放肆。一无所畏。一无所谓。

那天素素拉上我就找小乐去了。一见小乐,素素劈头就问:“小乐,你还有没有一点点的廉耻心啊?这哪像个作家所为,分明在作秀,在搞肉体展览,给你说,俗——透——了!”

没想小乐哈哈大笑,指着素素笑,笑过了,她口气平和地说:“素素,难怪你只能搞评论。你知道我小乐眼里的评论家是什么吗?风干的萝卜条!你知道风干的萝卜条缺什么吗?艺术元素!评论家是叮在作家肉体上的寄生虫,他们一边贪婪吮吸作家的热血,一边还要大骂作家太瘦、太贫。什么玩意儿!”

素素的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她气冲冲跟我一伸手。我知道她要烟,就从小乐的茶几上拿了给她。两人闷着头生气,只有我来和事了。我就笑,边笑边说:“看到了吧,素素,你刚刚臭骂小乐一顿,骂得她狗血喷头,百口难辩,你这里就又吸上她的烟了。这就是评论家跟作家的血肉关系啊。”

素素忍俊不禁,笑了。

小乐持不住劲,也笑了。

“小乐。”我趁机认真起来说,“小乐,你有你的语言个性,视角个性,审美个性。”

“别正经,向小北,一正经就假,懂吗?”小乐拿话堵我。我不接她的茬儿,一本地假正经下去:“商人靠资本经商,作家就靠文学个性写作。但文学的指归最终不是个体,而是社会。小乐,你有这个实力,从你的金丝笼走出去,你的《殇》不在这豪宅里,在社会中。”

素素弹弹烟灰,也正经八百地说:“文学没有旁门左道,或者说旁门左道只会养出文学的畸形儿。就像80后的一些写手,他们最终要为他们狭窄的文学理念埋单。曾经的韩寒写不下去了,唱歌、赛车。是的,他要先找回他自己,找回社会中的他,然后才能找回他的文学。”

“好好好,我试试。”小乐跟我们挥舞着手说,像要挥开桎梏着她的精神幽灵。

不知小乐是不是听从了我们。后来看看倒不是听从我们,而是听从她自己。那天小乐从她的象牙塔走了出来,在市文化广场上演了一出令人咋舌的“行为艺术”的闹剧。那天一大早,广场中心的平台上扯出一条横幅:美女作家马小乐的彩绘秀。如此宣传,太吊人胃口了。好多好多的人犹如渔民赶潮,人流、车流水一样往那儿涌淌。

上午九点,红地毯上,小乐踏着古筝奏出的《彩云追月》的欢乐旋律,款款出场,她迈着模特高贵、优雅的猫步,眼神火辣、挑衅。她像个出访的傲慢公主,等待台下万民的欢呼、称颂。她赤裸、丰腴的朣体上彩绘一支姿态高扬的荷花箭,私密部位绘有翠绿欲滴的大小片的新荷,有些像我们祖先用树叶围在腰间的遮羞裙。等她风情万种的一个转身,你会看到她健美的背部绘有一朵盛放的粉色千瓣莲。

小乐在众目睽睽下,落落大方地造型,蛇一般律动。

小乐在如刀、如剑、如霜、如火的眼神里,饱含深情地诵读她的《黑夜》、《红床》。

台下吆喝起来,夹杂着尖唳的呼哨。

台下的骚乱,小乐置若罔闻,她完全像置身在一个真空的域度里。她读,深情、抑扬,她音乐的声音,诱惑而又磁性:

——那一夜,我触着疼痛的振奋了,山崩般,海啸般,幸福的蹂躏。颠覆。引爆。喷涌……终于,我抓住做爱的味道,像抓住鸟儿翅膀的振颤,蠢蠢的振颤,在我烈焰般燃烧的肢体上,愉快地穿云裂帛……

不想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傻子跑到台上,头上糟糕一团,脸上一团糟糕。他跑上台,一把搂住正沉醉在爱的味道中的小乐,“嘿嘿”傻笑着,对小乐又亲又咬。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将小乐吓呆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啊啊”地尖叫,像在阒寂无人的夜路上突然遭遇劫徒的柔弱女子,恐惧。无助。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我跟素素是直接去市红十字医院看望小乐的。我们后来听说,紧急时刻是闻讯赶去的民警帮小乐解了围。清醒过来的小乐,说她像做了一场梦,但不是噩梦。她说她的“行为艺术”没有失败,这下,很多人,会有很多人记住,美女作家马小乐!我跟素素无话可说。那几天,我们搬去小乐那儿住,好照顾她,好疼她。

小乐始终在努力写她的《殇》,很努力。她为自己制订一个严格的创作计划,每天的创作时间不低于十四个小时。她兴致勃勃地说:“巧用时间的古人,把一个月过成四十天、四十五天。我要把一个月过成五十天,我也要创一项吉尼斯记录给你们看看。”

事不遂愿,小乐的努力创作,总是只言片语的断章,难以连缀成篇。小乐显出以往少有的焦虑来。素素就对小乐说:“小乐,你的心不够柔软了,你该再谈一次恋爱。愤怒出诗人,恋爱出作品。”

就这样,小乐锁定了周达森。

那天小乐死死地盯我,盯得我心下毛毛地。她突然说:“小北,如果你跟周达森正一块走着,我冷丁地上去拥住他,甚至敢当着你的面跟他做爱,你会怎么看我?”

“我怎么看你呢?”我哭笑不得,我说,“我只能这样看你,要么你是在梦里,要么是你疯了。”

她难受地看着我,说:“小北,我想疯。”

我揶揄她,我说我不让。小乐却不笑,依旧难受地盯着我说:“小北,我想彻彻底底拥有周达森,答应我好吗?”

我有时候搞不明白小乐,她是糊涂,还是装傻。

时隔一周,天快正午,我煲好汤,将碗筷摆上餐桌,拧开音响,等周达森回来吃饭。周达森说过我变了,越来越像个爱操持的小媳妇,操持他吃,操持他穿。说这话时他正拥着我看电视。我往他腔膛深处缩了缩,我说我愿意这样,为了你,我愿意放慢写作,兢兢业业做你的煮饭婆!他突然一指四周,说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我瞪大眼睛,问看到什么啊?他说,幸福在荡漾!

我无奈。

我开始试着劝自己,为了小乐,为了小乐伟大的《殇》,这段感情就……就忍痛从自己的命脉上卸载了吧。

一番挣扎后,我选择放手。我开始找借口疏远周达森,让小乐好接近他。

有一段时间,周达森长久长久地在我的出租屋外徘徊。我拉严窗帘,灭掉灯,不给他任何的假想。他沉重的脚步一下一下像踏在我绞痛的脏腑上。他在屋外徘徊,我的痛在我沉默的黑夜里摇曳。他烟头的火光在窗外忽明忽暗,我的心在我摇曳的伤痛里片片撕裂。清空一段感情,远没有拿鼠标轻轻一点,即刻清空一个垃圾邮件那么容易。

太难了……

那段时间,我经常会在梦里听周达森轻声诵诗,那是海子的《太阳和铜鼓》:

不要睡去,不要/亲爱的,路还很长/不要靠近森林的诱惑/不要失掉希望

请用凉凉的雪水/把地址写在手上/或是靠着我的肩膀/度过朦胧的晨光

撩开透明的暴风雨/我们就会到达家乡/一片圆形的绿地/铺在古塔近旁

我将在那儿/守护你疲倦的梦想/赶开一群群的黑夜/只留下铜鼓和太阳

在古塔的另一边/有许多细小的海浪/悄悄爬上沙岸/收集着颤动的音响

 

 第五节◎ 螳螂,我爱你,我爱你!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多少次想不要矜持了。想不要朋友了。想挨骂就挨骂吧。我不要这样的折磨。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啊。可以割断这里的不快啊。

可我到底,怕看小乐心灰意绝的样子。

有一天,他们走到了一起……

这下小乐该好了吧,我不求她感激涕零,我祈求周达森能明白我。

小乐倒经常对我感激涕零的,要么在她的别墅里跟周达森一起邀请我跟素素,要么要周达森驱车十几里地带上我跟素素几人去看海。她总喜欢在我们面前做样子,幸福的小女人的样子:她坐在周达森的腿上,环住周达森的脖子,嗲声嗲气地说话,像全世界女人的幸福都让她一人享受了似的。

做出这样的事来,要么是她小乐没心没肺,要么是她以为我没心没肺。可我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肺腑疼哦。那样的时候,我不敢看周达森的眼睛,这事毕竟我跟小乐是同谋,他稀哩糊涂当了鼓中人。他们……那样的时候,我觉着我的五脏六腑都错位了,肝肠已寸寸断了,一颗瘦心像被个顽皮的孩子拽住荡秋千,一下一下摘心的疼。可我还得装着一无所谓地笑。我不想看周达森免为其难的样子。我对小乐仁义吗?我实在不敢恭维自己。我对周达森不义吗?我实在不能否定自己。

我有时候扪心自问,这算什么事?是不是只有作家才做得出这样不三不四、不伦不类、不荤不素的混帐事体?好在我还不想伤心地死掉,就试着思念我的前丈夫,着意地想,着意地想。然而,一切的一切,来得亲切而又痛断肺腑。

我跟我丈夫(姑且让我还这样称他吧)的爱情是在我们上大学的那个城市那个火车站的站台上,似乎没有铺垫没有预兆突然而然而又自然而然地开端了。

我的丈夫叫肖萧臻,我们同在中文系,只是不同班,他是我们那所大学里“八大鬼才”之首的“校园诗鬼”。他写的诗的确很鬼,我很喜欢。也有不鬼却很动人的,比如那首《等一等》:

不要/我将指头竖在想象的你的唇间/不要轻易说不爱,也不要轻易说爱/你离我还远/我却总被你的睫毛扎疼/无论醒着,还是梦着/你离我近了/我却又被你的纯真刺痛/无论设想,还是幻想/等等,等一等/不要轻易说爱,也不要轻易说不爱

他个子高高瘦瘦,长胳膊长腿,整天背一大电脑包,走起路来都像在某一首诗深远的意境中沉浸着,长发飘逸的头颅高贵地勾勾着,永永远远一副努力开拔的不屈样子。我那时喜欢没心没肺地跟他开玩笑——

“呀,诗鬼,你的鞋跟儿掉了!”我在他后面追上他,装腔作势。

“看看是不是掉地儿上了?”他头也不回。

“没错儿,在地上。”我镇定自若,继续演戏。

“那就好,幸好掉地上,没掉别的地儿就好。”

见他不入套,我使劲儿地笑起来。这次他沉不住气了,头扭回来:“笑么啊,白戋答应你去爬山了?”白戋跟他一样是我的异性男友,体育系的,那时我还没有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确定恋爱关系,他们是要好的哥们儿,只是白戋跟我走得近些,疑似我的男朋友罢了。

我做恍然大悟状,我说:“原来是你的脚印掉了呀!”

这下他大笑起来,认认真真心甘情愿被涮的样子。后来别人拿我开的玩笑取笑他,他一点不难为情不说,反而跟人辩解,说我小北的玩笑最像诗。后来他将自己的ID由“诗鬼”毫不足惜地变更为“螳螂”,也缘于我的一个玩笑。那次我半真半假地对他说:“诗鬼阴气多重啊,改叫螳螂算了。”没想他连声说:“好,好意象,别说你丫眼还真贼!”他那次盯我的眼神直而温热,只是瞬间而逝。我心底顷刻间也有些异样的东西滑过,一样是瞬间而逝,而已。

白戋开始告诫我了,他说:“傻丫头,你要小心螳螂,他鬼着呢,他是在拿那副漫不经心心不在焉焉不在意的样子垂钓你呢。”

我坚定地向他保证,我说:“不会,我从没想过跟在螳螂的身后靠捕蝉过日子。”

如此宣誓后不久的一个周末,我要回家,不知肖萧臻从哪里一下跑了过来,他从白戋手中抢过我的大包小包,连说同路同路,顺便送我去火车站。我跟白戋挥手再见,白戋的眼神有些悲怆,他一把拉住螳螂,他忧心忡忡地说:“哎螳螂,我怎么觉得我有唱‘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冲动?你是不是没安好心?你该不会跟我横刀夺爱吧?”

肖萧臻笑得很鬼:“横刀夺爱不行吗?只要小北还没有误投你的围城,我就有权利跟你拼死一夺!”

白戋向我举起手,失意地叮嘱我:“小北,回来联系我,我去接你!”我笑着用力点头,仿佛努力在给白戋某些保证似的。我们乘上出租走出很远了,白戋依然站在原地儿,许久。

一路上肖萧臻侃啊聊啊,兴高采烈地,直似个等着上门的新姑爷。在售票大厅里,他将我捺在一边的连椅上看包,他挤上去跟人扛膀子买票。他的臂膊很长,伸出去可以越过前面的四个人直达售票口。可票还是没有买到。他先是劝我不要走,看我着急的样子,就叮嘱一声“好好等着”,跑开了。后来知道他是找黄牛党去了。等他汗淋淋气吁吁地举一张票回来,车也快开了,他再急急忙忙送我上车。车门口挤上不去,他就从窗口把我塞进去。我终于坐了下来,心情落定。我便愉快地对他说:“好了,万事大吉了。”没听他说什么,我就转向他,就看他眼睛正直直地望我呢,依依难舍。

“水够你喝的,记得喝!”他紧着交代。

“嗯。”我漫不经心。

“零嘴够你吃的,记得吃!”他还在交代。

“嗯。”我依然漫不经心。

火车叫嚷起来,要开了。他猛地朝我挥起手,说再见,笑着笑着,眼睛就红红的了。看他红了的眼睛,我心上一宕。就是他笑着笑着突然红红了的眼睛,令我怦然心动,要我心软软得想要跟他缴械投降。就缴械吧,就投降吧,我对着自己说,就爱他了,就做他的媳妇好了。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往车门处挤,在火车将要跑起来的时候,我跳了下去。

“螳螂,我爱你,我爱你!”我大喊着跑向他。他先是可爱地傻掉了,既而向我张开了他那独有的螳螂式的双臂。我们就在那个小站第一次拥抱,为爱狂欢。火车跑远了,火烫的我们才冷却下来。肖萧臻捧起我的脸,柔情似水地望着我,声音打着飘说:“你的那些宝贝东西可随火车远去了呢。”我贴着他瘦弱的胸膛,幸福地呢喃:“它们去了,你来了,值得!”

天地作证。明媚的阳光作证。我们相爱了!

一毕业,我们就手牵手步上婚姻的红地毯。好多好多个夜晚,他捉住我的手扣紧我,在我耳边喃喃着:“我爱你!我爱你!永永远远爱你!”我亲爱的螳螂虽然瘦瘦的,他却能如一只火炉,温着我,暖着我。我心满意足了。多好啊,多好的生活样子。好多朋友都羡慕我们,说我们最是长长久久做恩爱夫妻的相。没想还不到五年,我就看到了他痛苦的转身。

小乐说她可以没有男人,但不能没有她的文学。素素说她可以没有丈夫,但不能没有她的评论。我老老实实地说我既要文学,也要丈夫,在一个天平的两端,他们是能够守住我生命跟夙梦平衡的重。很难说一个生活失重、失衡的人,能给与民众他们需要的五谷或药石一样的文字。文学不应该是血泪的控诉,怨愤的檄文。

还说我的丈夫吧。小乐是丢下她的丈夫飞去的。素素是她的丈夫身边多了个女人把她给挤走的。我是被我亲爱的爱人好言好劝离的。他跟人很直白地说不要我的理由是,我连跟他做爱都像似为某个小说寻求素材,他受不了我。对不起,爱人,对不起,让他有这样的感觉,真的真的不是我的故意。我很内疚,很伤心,如果有来世,做个让他满意让他疼爱的媳妇,将是我一世的大梦。终于,那个最灰色的日子来了,我的爱人开诚布公地对我说:“我爱你!但你走吧。”他的眼睛依然是曾经打动我的那个红红的潮湿的样子。不同的,那次等着爱我,这次等我离开。

离别的那个夜落着雨,执着而绵长,执着而绵长。我爱着的那人递我一把伞,匆匆关上房门。我一个寒噤,就也匆匆离开,拎着那把伞。我知道他怕自己动摇心志。而我怕他尴尬难耐。等到拐过小区的墙角,我却走不动了,一个人在执着的雨中疼着。

天下了一夜的泪。我哭了一夜的雨。

就是那样的日日夜夜,我学会了抽烈烟、喝烈酒,总想着麻醉一会儿,会好些,兴许会好些。我无法不热爱我的丈夫,爱他的真诚与忠诚,他的身边一年后才有了另外一个女人。我一直祈祷她能给我曾经的爱人他渴望的一份脚踏实地的纯情。

 

  第六节◎ 小北,别哭啊

小乐跟周达森好一场,表面上知冷知热地相爱,背里却是争吵、冲突不断。在前不久一天深夜凌晨三点的时刻,在几乎吵闹了一夜后,周达森忍无可忍,甩门而去。

她哭着哭着向我大声嚷:“小北你卑鄙,你把周达森给了我,你跟他还藕断丝连的你。你愧不愧啊?”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噎死。小乐到底没明白我对她的心啊。

“你有证据吗?”我平静地问小乐。

“没有。”许久她才说。

“周达森说过我跟他还藕断丝连的吗?”

“没有。”

“你自己说出的话,你信吗?”

女人在感情空蒙无依的时候,就多猜疑了。她问出的话兴许她也没把握,你的回答兴许就是她反反复复的剖析。可她们喜欢借他人的口说出来,他人是旁观者,旁观者清,说出的话自然可信,她们就信了,许就找到了慰藉。

小乐依然对我嚷:“周达森的心还在你那儿,没在我这儿。我的感觉不会骗我。”

这话让我的心柔软地一沉,我忍着眼泪对小乐说:“周达森的心在我这儿,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周达森的心不在你这儿,是你的事不是周达森的事。”

小乐的话就有些软了,她无助地说:“我怎么就拴不住他的心哪?你比我有那些好,小北,有哪些好嘛?”

我忍着痛劝小乐:“你尝试为他屈就一回?别苛刻,别强加,别征服,别改变,去理解和接受。再试试?”

小乐依然不接我的话,哭着说着:“我怎么就没生成个农家妇哪,我也想老老实实做谁的灶下妇,真的是这样。”小乐是说过,她羡慕人家庄稼汉子的老婆,大声笑像满世界咯咯叫的母鸡,大嘴打哈哈像无忧无虑的骡马,大胆放屁像战天斗地的男人。她们不喊着要爱情,男人一天到晚却影子似的伴着。男人像忽略日子一般忽略他们的女人,可女人一旦没了,男人仿佛叫人劈去半拉身子似的哭,惊天动地的。他们倒是真的比翼鸟,连理枝。说是这样说,可她小乐总是在前行的时候不觉间把梦想中一些本真的东西丢掉了。

“小北,我寂寞,我一直都寂寞啊。我想要一份真爱,哪怕用这一切的一切去交换,也一百二十个愿意啊。”小乐哭倒在我支离破碎的怀抱里,我拥紧她,无话可说。

他们又在一起了。有近半年的时日。半年后还是分开了。终究不再好劝。

小乐是说过她不想活了的话,说活着太难,太苦。我跟素素想办法让小乐笑,说满大街除了周达森,两条腿的好男人多的是。女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女人也要学会抛弃。还说走过周达森,你小乐的前面别有洞天。你小乐是谁,既是美女,又是作家,双料的男性杀手,你怕什么呢?

小乐也笑,很凄绝。她不再是以往谈论男人的样子了,她那时谈起男人,纯粹像一个满嘴霸气的女王谈论她的奴隶,她要谁匍匐在她的脚下,甚至是亲吻她的脚趾,那男子一准该受宠若惊,乐此不疲。这会儿不是了,她是真的对一个男人上心了。人世间的饮食男女,可以是两坨黄泥,竟不可以随便打破,着水重活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更难轻易做到哥中有妹妹,妹中哥哥。美好的故事在书上,这话有些道理。那一刻我竟有些怀疑我文字的力量了。

小乐最终没有写成她想要惊天泣鬼的《殇》,她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从水深火热中解放了自己。

 

 

公安局派人来勘察了现场,鉴定为自杀。他们一走,我们就把小乐送到了殡仪馆。小乐在这儿没什么亲人,也没工作单位,很难为她开个像样的追悼会。我们决议不开。

我求整容师把小乐的脸整漂亮些。我跟素素还有周达森我们去为小乐买临行的衣服。素素跟我意见一致,花一千八百八十八元为小乐买了一套大红的婚纱,要让小乐像个幸福的嫁娘一样,从黑白中解脱出来,带上一份全新的人生离开。

我和素素给小乐洗净身子,帮她穿上婚纱。她前夫的照片(背面有文字说明),我们为她紧紧黏贴在她的婚纱上。这般或许正是她深深的悔悟跟切切的诉求了吧?

周达森说,要不要给小乐买套记事本和笔带上?我跟素素坚决反对,说小乐如果来世还做女人,一准做个农家妇,不做作家。

周达森起身把我们所在房间的窗户拉开。正午温暖的阳光,便从大开的窗户里“哗”地淌了进来,水一样漫过小乐白皙的脸,喜庆的婚纱,迅速充填了整个房间,以至我们忧伤的心房。我跟素素我们不时帮小乐这儿扯扯,那儿拉拉。穿着婚纱静静地躺在明媚阳光里的小乐,像个小憩一会儿的美丽新娘。

我们守着小乐让她安安静静地睡了一天。第二天下午送去火化。火化房外好一个空阔的院子,花带里的残花空空荡荡、凄凄艾艾地开着,高大的鬼拍杨树叶风风拉拉、飘飘洒洒地当空飘摇……一切仿佛被死寂牢牢地攫住。却有《好人好梦》、《好人一生平安》的旋律背景音乐似的响着,更迭、反复,很是空灵,仿佛从天外来,仿佛从地下来,就是不像从这院里来。送达你的耳,你的心,却让你没感觉,没心情。可它实实在在是一种情调,一种祈祷。这里确实是个可以供人无限伤心、怀想、哀悼的所在,为着越来越多的生命在此接受火的洗礼后,送达那个但愿美好如天国的域度。

很快,小乐永远地躺在周达森为她挑选的精美的盒子里了。我说我抱着,周达森不让,他抱着,一直到把小乐安置在东山公墓里。小乐应该欣慰,有个周达森这样的男人送她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我终久不知道,我那样一个梦里是不是将小乐的手就放进了他的手里。我们为小乐带了鲜花、水果,替她摆上。

公墓建在东山的阳坡,小乐的墓正在半山腰。身后是山,前面不足十公里的地方是海,头顶着开满洁白云朵的蓝天,依山傍水,绿树、花草、鸟鸣、海啸,无意间,小乐住进诗人海子留在人世的那个犹如海市蜃楼的大梦中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们陪小乐坐到天黑。

出了公墓的大门,我们又站了许久,觉得把小乐一个人丢在这儿,不忍。近十月的夜来得早了,也凉得很。周达森对素素说:“孩子还在医院,你赶紧回去。”说着为素素拦了辆的士。素素将我的手紧紧地握了握,然后说“好吧”,挥挥手坐进启动的车里。突然,我觉得身后有小乐走来,就朝后看,朝公墓大门很深处的地方看。这个不安分的小乐她会在这么一个庄严肃穆的地方长眠吗?

“她会在这儿安息的。”周达森像似看到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随后,他把他的长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拥住我往前走。

我们谁都绝口不谈小乐,她是我跟周达森的伤,是我跟周达森的痛,也是我们之间隐隐竖着的一堵墙。

墓地离我住的房子有三十多里地远,我们就这样肩并肩走回去,走了大半个夜晚。先是一路上有风,后来就有了满天的星星跟月亮,后来就望到了默默守望着这个大都市的路灯,还有这个充满诱惑的都市已沉入梦乡的午夜。

我们的影子一直在路上,在月亮跟路灯无比热情的光晕里,被一再地拉长、缩短,缩短、拉长……

   

  第七节◎“塞纳左岸”,爱情开始的地方

  

中间隔一天,我们去收拾小乐的遗物,看到了小乐的遗书。她嘱我把别墅卖掉,把钱捐给贫困山区那些期待救助的苦命的女人花们。

我原以为小乐走后会有人来收她的房子,没有。我记起当时素素跟我问及她的房子及经济来源的时候,小乐诡谲地笑道:“你们吃鸡蛋非要弄明白是哪样一只鸡下的吗?”

终于进入小乐的卧室,看到床上跟一面墙上全是血渍。我拿眼睛问素素跟周达森,才从周达森那里知道了小乐的死法。小乐一定怕自己死不掉,用一根长绳从顶灯上吊下个头套儿,绳的两端在床头的铁栏上又打出两个手腕套儿,右边的套儿里挤进一个刀片,同时还有一杯药酒。小乐为自己的死设想得万无一失。素素说小乐一定没想到她死后那个恐怖的样子,想到了她一准不会死,她最怕让人看到她不美的一面。

我们找到了房产证,证件上正是小乐的名字。一个月后,房子卖掉了,由周达森以小乐的名义办理了捐献手续。不久,有好几家新闻刊物报道了小乐捐献巨资的故事。我们一一搜了回来,这才是小乐留给世间最干净、最艺术、也最具有穿越时空力量的作品:《殇》!

那天,我跟周达森特意为小乐买了一台小录放机,里面仅只载录了一首歌,就是梅艳芳的《女人花》。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墓地清新而有尊严。小乐的墓碑也干干净净的,像她的梳妆台镜,照片上的她妩媚而又纯情地笑,样子依旧,似乎想要整个世界,都低眉顺眼地,臣服在她摇曳生姿的石榴裙下。

我们一边焚烧那些颂扬小乐的文字,一边将她喜欢的《女人花》放给她听。火舌愉快地翻卷,舞动,哀怨、凄绝的歌声如幸福、祥和的炊烟,久久地在墓地上空袅袅着升腾、回旋。

从墓地回来,周达森提议去“塞纳左岸”坐坐。我答应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还是那扇临街的窗子,还是那张桌子,还是我们两个,彼此的心路,却都绕了一个难以启齿的弯道。

周达森为我要了杯摩卡,为自己要了杯蓝山:“你该有新的作品拿出来了,不少读者耐不住期待,写信问你的近况呢。”

“还真是这样啊。”我望着他有些凄然地笑。真的好久好久没敲出完整的东西了,多是半半拉拉的愤怒与感伤。

“我好好等着,跟你的粉丝一样好好等着。”周达森说,声音低沉。

“有相上的好男人吗?有就好好嫁掉吧。”许久,他试探着问。

“一年前我相上一个好男人,我却把他推给了别人……”我喉舌发紧,说不出话来,想说什么的时候,总感觉会有眼泪要汹涌而出,将自己淹没。

“一年前我也相上一个好女人,可我没能好好保护她……”周达森眼睛潮了,轻轻笑着望定我。

这个男人依然深深爱着我,依然深深爱着。我再也矜持不住,五脏六腑里冰冻已久的不堪回首,顿作滚烫如沸的热泪,汹汹地流了一脸。我也还深深爱着这个男人啊。

爱就够了,发生的已经发生,它打破了我们的平静,伤害了我们的心灵,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将痛埋掉.,裹紧生命,继续前行。

周达森望定我,右手摊开,伸过来,眼神深切,充满期待。我不曾迟疑,将手伸过去,放进他宽厚的掌心里,感觉自己一同跟进去了,很塌实。

周达森释然地笑了,顺势绕过桌角,坐下来,拥住我,吻住我的额头。我整个人儿颤栗起来,觉到了一股力量,一股饱满的、振奋的力量,刹那间穿透了我的肉体跟灵魂,又一次,我在周达森坚实的怀抱里,痛哭失声。

“你们这群在城市上空耕种麦田的女子啊。”周达森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额头,轻叹。

周达森慨叹过,说都市女人追梦,有如在城市的上空耕种麦田,比起男人来,梦想更不容易落地。自他慨叹过后,很长时间以来,我总重复做着同一个梦,总是梦到在这个纷纷扰扰的城市上空,悬浮着一块唯一属于我的恬静、安详的麦田,我在里面勤勉地耕种麦子,金色的麦浪起伏翻涌,风里弥散着麦子的清香,自己的梦想、信仰、爱恋、力量,甚至是如酒的乡愁,全在那儿静静孕育,成长……

“这次记得,你的麦田里还有我。”

我用力点头,拥紧周达森,像拥紧了我天长水阔的未来。

一个人挺好的霸气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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